戚富崗
九十年前的事了。
那年,還沒入五月,村里的街巷已經飄著紅棗糯米粽子的清香。突然間,一陣高筒皮靴踐踏黃土地的聲響傳來,一群日本兵如結伴覓食的瘋犬餓狼般沖進老九家的土墻院。
草屋前,為首的日本軍官嘰里咕嚕了一陣,鑲著金牙的翻譯對老九說:“幾個月前八路的子彈不長眼,在宮本太君的腿上穿了個洞。邪了門了,愣是越治越不見好?;受娗频闷鹉?,特地讓你去治治?!?/p>
“我那兩下子也就湊合治個磕著蹭著的,槍傷,恐怕不行?!崩暇艣]抬頭。
“方圓幾十里誰不知道你老九,再重的傷,到了你這兒,幾把草藥末子,另加幾貼膏藥,二十天下來準保沒事?!苯鹧婪g說完,將食指與中指并攏,向前一擺,端著明晃晃刺刀的日本兵“呼啦”把老九圍在了中間。
老九腳下的藥碾子依舊有節(jié)奏地“吱吱”著。
“我跟你們走一趟!”老九的兒子小虎放下手里的活,從凳子上站了起來。
金牙翻譯貼著日本軍官的耳朵嘀咕了一陣,日本軍官點著頭把刀插回鞘里。
老九家的藥方畢竟是傳了幾代的東西了,就是神奇,半個月光景,宮本的傷勢就大有起色。宮本樂呵得直沖小虎豎大拇指,喊“好樣的”。
“跪下!” 小虎又趕回家取藥時,正撞上父親。老九的聲音不高,卻透著幾分硬度。
“爹,你以為我真給他宮本療傷了?沒有!待幾天看吧,保管他‘嗷嗷’叫喚。他在咱家門口做的傷天害理的事太多了,我要讓他血債血償!”
“你用的啥藥,爹心里清楚??尚嗅t(yī)人有行醫(yī)人的道兒,咱家的藥從來都是救人的,啥時候害過人?”
以后,再去給宮本換藥的人便換成了老九。
轉眼又一個禮拜,老九照例在金牙翻譯的引領下穿過幾道崗哨來到宮本的住處。他看過傷處后,從藥箱內取出配好的藥粉敷撒一層,又將一貼膏藥在火上烤得溫化后貼上去。
“再歇息幾日即可。”老九對金牙翻譯道。金牙翻譯彎腰將話轉達給宮本。
老九與宮本的交流在金牙翻譯直腰彎腰的動作交替中進行著。
“你是說已經好了?”
“是,現在便可下床行走,我拿脖子上吃飯的家伙擔保?!?/p>
宮本在金牙翻譯的攙扶下在屋里轉了一圈,興奮得“哇哇”直叫:“老九,大大的良民!”
“我不管什么良民不良民,我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中國老百姓?!?/p>
“你老九交好運了,大日本皇軍要與你長期合作?!?/p>
“對不住,怕是合作不了,我這個人只會行醫(yī)治病,不會搖著尾巴‘哈依哈依’的。依我說,他們應該回老家去,別在這里殺人放火、胡作非為了?!?/p>
老九的話讓金牙翻譯臉紅耳熱背上冒汗,手心里卻發(fā)寒透涼。他稍稍愣了一下,哈著腰湊向宮本。
就在老九背起藥箱轉身要離去的一剎那,伴著一聲嘶喊,一把長長的軍刀從背后刺入他的心窩。
屋子里回蕩著刺耳的笑。
當晚,宮本的腿傷復發(fā),疼得他打著滾兒號叫,一夜之間一命嗚呼。
宮本因何而死?直到今天人們仍是說法不一。有人說是小虎當初下了猛藥,有人說老九早料到跟那幫人打交道肯定沒好兒,替兒子赴難的,所以留了一手,也有人分析是宮本惡念過重,導致內火攀升,根據中醫(yī)理論,血氣相連、內外互通,故而脈斷血潰遭了報應。當然,這些都只是猜測,快過去一百年了,誰還說得清呢。